原典选读:[德]鲍姆嘉通:《美学》(节选)

鲍姆嘉通出生于柏林的一个牧师家庭,接受过严格的神学教育,在哈勒大学期间 他成为理性主义哲学的坚定信徒。鲍姆嘉通在1735年发表的博士论文《诗的哲学默 想录》中首次提出了建立“美学”学科的构想。后来他在法兰克福大学任教期间开设 了“美学”课程,于1750年发表了《美学》第一卷,他因此也获得“美学之父”的称号。 鲍姆嘉通后来由于过早病逝而未能完成他计划中的《美学》第二卷。现在看到的唯一 的《美学》汉译本是1987年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的由简明、王旭晓合译的译本,它包 括两个部分:一是《理论美学》,一是《诗的哲学默想录》。下面所选的第〔1〕—〔25〕节 出自《理论美学》,第〔115〕—〔117〕节出自《诗的哲学默想录》,二者有一个共同的宗 旨,即凸显鲍姆嘉通的核心观念:美是感性认识的完善。
〔1〕美学作为自由艺术的理论、低级认识论、美的思维的艺术和与理性类似的思 维的艺术是感性认识的科学。
〔2〕在自然状态中,低级认识能力未经任何方法的训练,只是通过使用而得以发 展,这种状态可称为自然美学。如同自然逻辑学一样,自然美学可以分为先天的(指 天生的美的禀赋)和后天的自然美学,后者又可以分为理论性的和实用性的。
〔3〕美学作文艺术理论是自然美学的补充,除了其它可能性之外,它的功用主要 是:(1)为那些主要以知性认识为基础的科学提供适当的材料;(2)使那些以科学的方 式认识到的东西适应于每个人的理解力;(3)推进认识的提高,使之越过能明晰认识 的界限;(4)为一切内省的精神活动和一切自由艺术打下良好基础;(5)在日常生活的 实践中,提供一个在同样条件下超越所有其他人的特定的优势。
〔4〕由此便产生了如下专门的应用:(1)语文学的应用,(2)阐释学的应用,(3)注 释学的应用,(4)修辞学的应用,(5)说教术的应用,(6)诗学的应用,(7)艺术的应用, 等等。
〔5〕人们可能会对我们的科学提出如下责难:(1)它的范围太宽泛了,在一部著作 和一次讲演中无法加以详尽地阐述。对此我的回答是:我承认这一点,但是,有总比没 有好。(2)这与修辞学和诗学是一个东西。对此回答是:(a)美学的范围更广。 (b)它所包括的对象既是这两门学科以及其它艺术所共有的对象,也是这两门学科共 有的对象。阐明了这些对象(本书在适当的地方将加以阐明),每一种艺术就可以更 卓有成效地在自己的领域里驰骋,而不必做无用的重复了。(3)它与批评别无二致。 回答是:(a)还有一种逻辑批评。(b)一种特定的批评只是美学的一部分。(c)如果人 们不想判断以美的方式所想、所说和所写的东西只就纯粹的趣味问题进行讨论的话, 那么,预先了解一些美学所有的其它一切部分,对美学的这一部分的了解几乎是不可 缺少的。
〔6〕我们的科学还会进一步受到诘难;(4)感官的感受、想象、虚构、一切混乱的感 觉和情感都不配引起哲学家的关注,都在哲学家视野之下。回答是:(a)哲学家是人 当中的一种人,假使他认为,人类认识中如此重要的这一部分与他的尊严不相配,那就 失之欠妥了。(b)持这种观点的人是把两种东西混淆起来了,一种是人们对以美的方 式思维过的东西所作的共相的理论考察,另一种是殊相的实践和使用。
〔7〕(5)混乱是谬误之母。回答是:(a)然而混乱也是发现真理的必要前提,因为 本质的东西不会一下子从暗中跃入思维的明处。从黑夜只有经过黎明才能到达正午。 (b)正因为如此,人们就必须在混乱的认识上下功夫,以便不要因此而产生谬误,因 为,如果对混乱的认识不闻不问,就会大量地、广泛地出现谬误。(c)这里并不是要倡 导混乱的思维,而是只要还沾染着混乱的思维,就要进一步提高认识。
〔8〕(6)明晰的认识值得优先考虑。回答是:(a)在思维受到人的限制的范围之 内,这一点仅仅适用于那些较为重要的事情。(b)明晰的认识和混乱的认识二者并不 互相排斥。(c)这样,我们就可以根据已经明确认识到的思维的基本规则,去调节那 些首先以美为目标的认识。在此之后,明晰的认识就会更加完善。
〔9〕(7)有人担心,保护类似理性的思维会有损于严格的理性认识。回答是:(a) 这个论点反倒说明我们的研究是必要的。因为这是上述的危险提醒我们,如要追求综 合的完善,那就必须谨慎从事,切不可忽视思维的真正的完善。(b)假使类似的理性 被忽略,甚而至于被破坏,这同样会损害严格的理性思维。
〔10〕(8)美学是技艺,而不是科学。回答是:(a)二者并非两种相互对立的技能。 在很多情况下,过去只能叫做技艺的东西,今天不是又同时成为科学了吗? (b)经验 将会证明,我们的这种技艺可以用科学来加以阐明;而且这也是不证自明的,因为心理 学等能够为此提供坚实的基础。上面〔3〕、〔4〕两节和其它地方提到的美的功用表明, 我们这种技能值得升格为科学。
〔11〕(9)美学家犹如作家是天生的,美学家不能后天而成。对此,我可以用贺拉 斯、西塞罗、比尔芬格尔和布莱丁格的话回答:一种更加包罗万象的理论对美学家有百 利而无一害,这种理论借助理性的权威而为人们所接受,它更为准确、清晰,它有更为 确定的轮廓,也较少碰到一筹莫展的窘境。
〔12〕(10)低级认识能力即感性,倒是应当铲除,而不是启发它,增强它。回答是: (a)低级认识能力不需要用暴力强制,而需要稳妥地引导。(b)这一点只要可以通过 自然的方式达到,美学就要做这样的引导,就象它拉着我们的手走似的。(c)只要低 级认识已经损毁,美学家就不应当去启迪它,增强它,而必须把它引上一条健康的道 路,从而使它不致由于不当的使用而进一步受到损毁,也避免在防止滥用堂皇的托辞 下合法地使上帝赋予我们的才能受到压制。
〔13〕我们的美学象它的大姐逻辑学一样,可以作如下的划分:(Ⅰ)理论美学。它 阐述和提供一般的规则(第一部分): (a)第一章,启迪学,关于事物和思维的一般规 则;(b)第二章,方法学,关于条理分明的安排的一般规划;(c)第三章,语义学,关于用 美的方式想到的和加以安排的东西的表达手段的一般规则。(Ⅱ)实践美学:研究在 个别情况下如何运用的问题(第二部分)。无论是理论美学还是实践美学都是这样:
“谁要是仔细地选材,
他就能文辞流畅,条理分明”。
首先是所写的事物,再是分明的条理排列,
最后才是寻求恰当的表达。
〔14〕美学的目的是感性认识本身的完善(完善感性认识)。而这完善也就是美。 据此,感性认识的不完善就是丑,这是应当避免的。
〔15〕有些感性认识的完善非常隐蔽,我们对它一片模糊,或者只能通过思维加以 考察,这些感性认识的完善不属于美学家研究的范围。
〔16〕有些感性认识的不完善也非常隐蔽,我们对它也是一片模糊,或者只有通过 判断思维才能够窥视到,这种感性认识的不完善也不属于美学研究的范围。
〔17〕根据由它的基本意义而得出的名称,感性认识是指,在严格的逻辑分辩界限 以下的,表象的总和。假如我们象一个有审美力修养的观察者那样,想用理智去概略 地了解这种显露出来的感性认识所具有的优美、雅致、丑恶各自是什么样子,那么,对 研究这门科学所不可缺少的批判意识很快就会衰竭。这样,这种批判意识就会被以不 同等级出现的,一般的美和变态所窒息,由美的无数个特殊性和细节所窒息。因此,我 们首先考虑一切可能的美的感性认识所共有的、无所不包的和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美的 概念,同样,我们也要考虑同美相对的概念。
〔18〕感性认识的普遍美是(1)各种思想的一致性——如果暂且不谈及思想的次 序及其表达手段的话,它本身被称之为现象的统一体,也就是说,是事物和思想的美, 这种美应当同认识本身的美很好地区别开来(前者是后者最重要的、首要的部分),它 同样也应当同对象和材料的美区别开来。由于这种美具有人人都承认的“事物”的含 义,因而它常常地,然而又是错误地同对象和材料的美相混淆。丑的东西可以想成是 美的,比较美的东西也可以想成是丑的。
〔19〕没有次序就无完善可言,因此,感性认识的普遍美就是(2)次序(我们以这种 次序对想成美的事物进行思考)只要显露出来,它就同它自身以及事物是一致的,也 就是次序和安排的美。
〔20〕没有名目就不能把握已被命名的东西,所以,感性认识的普遍的美就是(3) 只要名目显露出来,它就在它自身中是一致的,就同次序和客观事物是一致的,也就是 表达的美。例如,假使表达手段是讲演或者对话,那就是遣词造句;假使对话是口头进 行,那就有个朗读的问题。以上便是认识的普遍适用的三个优点。
〔21〕与此相应,感性认识也有同样多的丑、错误和令人讨厌的瑕疵,这些必须加 以杜绝,或者在思想和事物之中(参看〔18〕),或者在各种思想的相互联系中(参看 〔19〕),或者在表达中(参看〔20〕),以上所述的先后顺序根据〔13〕所述。
〔22〕每一种认识的完善都产生于认识的丰富、伟大、真实、清晰和确定,产生于认 识的生动和灵活。只要这些特征在表象中,以及在自身中达到和谐一致,例如,丰富与 伟大清晰一致,真实与清晰同确定相一致,其余的部分与生动相一致,上面的论断就适 用;同样,只要认识的其它特征(参看〔18〕—〔20〕)同这些特征相一致,上面的论断也 适用。假如这些特征得以显现,它们就会表现出感性认识的美,而且是普遍有效的美, 特别是客观事物和思想的美,在这种客观事物和思想中,那种丰富、崇高的样式和动人 的真理之光都使我们感到欣喜。
〔23〕局限、平淡的效果、虚假、难于洞穿的晦暗、优柔寡断、摇摆不定、惰性,这些 都是各种认识的不完善之所在。只要它们显现出来,它们首先就会作为事物和思想中 的谬误而普遍地歪曲感性认识。
〔24〕感性认识的美和审美对象本身的雅致构成了复合的完善,而且是普遍有效 的完善。这也是因为我们不知道会有得以显现出来的单一的完善存在。因此,为数众 多的例外,即使已经显现出来,只要它们不破坏现象的最大可能的和谐,只要它们是最 微不足道的,最不显著的,就应承认它们,不能算作错误。
〔25〕如果我们谈到雅致的话,美也是立足在这些前提之上的。例如,如果一个不 太重要的美的规则必须让位于一个较为重要的美的规则,一个不太有用的美的规则必 须让位于一个较为有用的美的规则,一个我们比较熟悉的美的规则必须让位于它所隶 属的,我们不太熟悉的美的规则的话,我们在〔24〕中提到的例外就不能说是不雅。因 此,假使必须在认识的思维中确定美的规则,那么,同时也重视这些规则的重要性,才 是可取的做法。
……
〔115〕根据〔9〕,诗的哲学考察是指导感性谈论趋向完善的科学;由于在说话时我 们具有所要传达的表象,所以诗的哲学考察要预先假定诗人具有一种低级的认识能 力。现在,广义逻辑学的任务是指导这种能力去对事物进行感性的认知。但是了解我 们的逻辑学情况的人是不会不知道这一领域现在是多么荒芜。那么又怎么办呢? 如 果逻辑学依照其定义被限制于一个十分狭窄的区域内(事实上它已被限制在这种区 域内了),它可不能算是一种以哲学的方式把握事物的科学,换句话说,它不能算是一 种指导更高的认知能力领悟真理的科学吧? 是的。但是哲学家也可以有机会,而且并 非徒劳无益地去探讨一些方法,借此去改善和磨练低级的认知能力,使它们更好地为 全世界造福。由于心理学已经提供了可靠的原理,我们无须怀疑是否存在一种有效的 科学,它能指导低级的认知能力,从感性方面认识事物。
〔116〕因为我们的定义好象近在咫尺,就不难想象出一个准确的名称。希腊哲 学家和教父们已经仔细区分了“可感知的事物”(thing perceived)〔αισθηтá〕和“可 理解的事物”(thing known)〔νoηтá〕。很显然,他们没有把“可理解的事物”与感觉 到的事物等同起来,因为他们以此名称表示尊重远离感觉(从而远离意象)的事物。 因此,“可理解的事物”是通过高级认知能力作为逻辑学的对象去把握的;“可感知 的事物”〔是通过低级的认知能力〕作为知觉的科学或“感性学(美学)”的对象来感 知的。
〔117〕哲学家表现他的思想一如他所想的,因此,没有或很少有什么特殊规则是 他在表现思想时所必须遵守的。他们对于措辞,仅就作为明晰的声音而论没有特殊的 兴趣,因为作为声音它们属于“可感知的事物”。但是,可以料想那些要去呈现感性题 材的人是会大量地使用这些措词的。因此,“感性学”(美学)方面比逻辑学的相应方 面更加广泛地涉及到这种表现方式。但是,因为表现方式可能是非完善的或完善的, 那么前者可能是一般的修辞学,而后者是一般的诗的艺术问题。一般修辞学可以定义 为一种有关感性表象的不完善表现的科学,而一般诗的艺术可以定义为一种有关感性 表象的完善表现的科学。前者可以划分为神学的、凡俗的、司法的、可论证的和可思考 的形式;后者可以划分为叙事诗、戏剧诗、抒情诗等形式,以及其它各种相似的种类。 然而哲学家不妨把这些艺术种类的划分留给修辞学家,因为这些修辞学家只能在学生 的心灵中灌输关于这些艺术的历史和经验的知识。一般说来,哲学家应该致力于在诗 和通常的雄辩术之间划定界限,尤其是阐明它们的范围。当然,它们的差别只是程度 上的差别,但是我们认为把某个事物划归于这一领域或那一领域,需要一个有才能的 几何学家,并不亚于划分佛里家人和密西亚人的疆界。
[出处]:鲍姆嘉通.美学[M].简明,王旭晓,译.北京:文化艺术出版社,1987:13-21,169-70.